Summary:安迷修和雷狮击坠了彼此的飞船。他们不得不在荒星上共度七日,抑或余生
1
安迷修从坠毀的独角兽号里爬了出来。
他挣扎着爬行数米,随后像断了线似的瘫倒在荒漠一角。半梦半醒之间,游侠回想起他儿时头一次随师父来到海边把头埋进沙子里假扮鸵鸟的那个黄昏——当时的沙也是这般咸,这般热,却没这般瘆人。
“师父,瞧,鸵鸟!”小小的安迷修撅着屁股,在沙堆里得意地说,“是鸵鸟喔。”
“看出来啦,是鸵鸟。”师父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么现在,把你的头从沙子里拔出来吧…..”
我的头在沙海里。我要把它拔出来。
从这腥咸的,粗糙的,温热的海里,把头抬起来。
师父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度丧失的意识似潮水般回溯,安迷修感到白色的沙砾钻进两耳、睫毛间和口鼻,被呛得连连咳嗽。他起身环视四周,眼见白茫茫的大漠在夜色里镀上一层灰蓝,沙丘如浪涛般连绵不绝,宛如在时空某处静止的海。
宛如在时空某处静止的,空无一人的海。
安迷修从胸膛里挤出空气发出叹息,感到撞击造成的错位感仍囤积在五脏六腑里,不幸中的万幸是骨头似乎一根没断——他那艘倒霉的飞船代替他承受了这一悲惨的命运。宇宙游侠转身看了几眼身后断成两截、冒着火光和灰烟的金属伴侣,头疼得愈发厉害。再低头一瞧,他出门前烫得齐整的白衬衫布满泥沙,还因爆炸余火被烫出几个破洞,实属落魄难堪。
往后该如何是好?望着头顶的无垠夜空,安迷修一筹莫展地在飞船废墟旁席地而坐。今天本只是个寻常的一天,他驾驶着私人飞船游历星云偶遇一艘被劫持的民船,便见义勇为地对那海贼船开火,怎料那发了疯的海盗头子紧咬自己不放,誓要把他击落才罢休……等回过神来,自个就流落到了这么一颗荒芜的星球上头。
可恶的宇宙海盗。发了疯的恶党。不要命的雷狮。
夜风夹杂着沙粒扫过身子,安迷修抱紧胳膊打了个寒颤,寻思着得找个地方过夜才好。就在此时,幸运的女神朝他展露微笑。
不远处亮起一个光点,像是有人点燃了篝火。
在这颗荒星上还有其他人存在。
或许是位美丽的小姐。
安迷修感到一丝振奋。他掸掸衬衫上的泥沙,捋了把头发,确认腰间的手枪还健在,便朝着那光源跑去。
光点起先如萤火虫那么大,后来像个毛绒绒的皮球,球旁守着个少年。光源确是一团篝火,少年却绝非善类。
是那位不久前还在外太空和他对轰的海盗头子。
那绑着白头巾的,名为“雷狮”的墨发少年坐在沙地上,正围着火光大啖烤串。他身后的拱门状岩石不远处躺着艘海盗半毁的小型飞船,看样子是独角兽号的杰作。
“喲,安迷修。”
游侠仍在思索对策的当儿,海盗头子却冷不防回首,脸上三分笑意七分狰狞。
“你还活着?真是命大。”
“若不是你强抢民船,我们都不至于沦落此地。”安迷修索性自岩石后步出,回敬道:“我无意与你另起纷争,不如暂时休战。”
“随你便。”
宇宙海盗像肉食动物那样露出獠牙打了个哈欠。
“看样子这附近活着的只有我和你。那么这位骑士大人,今晚的守夜就交给你了。”
“喂,我说你……”
不等安迷修拒绝,雷狮就铺开睡袋就地躺下。他枕着自个的手臂两眼一闭,不一会儿便传来规律鼾声。
篝火在巨石前燃烧,柴火噼啪作响,沙海随时可能将你我吞噬,兽们潜伏在夜色深处蠢蠢欲动,海盗却安然地睡了。安迷修手握枪身背靠巨石,看着海盗头子的睡脸,倒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的胸膛随呼吸上下起伏,睫毛随呼吸震颤,兴许是在星云一角找到了金银财宝。
只要安迷修扣下扳机,或用双手掐住他的颈脖,少年想必能在睡梦中死去,而这对全宇宙而言多半是幸事一件。
但安迷修并未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少年叫了他骑士的缘故。
2
有谁在远方吹笛子。
起先是一个人,随后是两个,三个,五个……当吹笛人的数目增加到一百个时,海盗头头才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的一条缝。
“谁在吹笛子?”他问。
“没人吹笛子。那不过是风吹过好多个风化石的孔洞罢了。”
安迷修说。
“不过正好,你也该醒了。你瞧,太阳升起了。”
耀眼的恒星沿着地平线探出半个脑袋。
不到雷王星上的四分之一天,小型荒星的自转已然完成,新的恒星在漫漫大漠上头普照晨光。光束透过云层洒落沙海,天地间刮起微风沙沙作响。
徘徊在巨石间的兽们纷纷缩回沙洞,它们与雷王星人对时间的认知日夜颠倒。
海盗头头缩在睡袋里迎接黎明。他砸砸嘴,甩甩头睁开眼睛,只见守夜的安迷修坐在巨石上手放胸前,朝着日出的方向无声祈祷。
黄油色的晨光浸染了他纯白的衬衫,把男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如同一尊虔诚者的雕塑。
“喲,在和神说话呢?”
雷狮从睡袋里抽出身子。
“是在向女神祈祷。”安迷修头也不回地更正道,“祈求我们能早日逃脱此地。”
“也包括我?”
“也包括你。”
“昨天向我开火的是你,今天替我祈祷的也是你。”雷狮先是蹙眉,遂又扬起唇角。“真搞不懂你,安迷修。”
“那个和这个是两码事。”安迷修说。“就算再来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随心所欲的你或许无法理解,但身为最后的骑士就意味着得在无数两难的困境中选择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那条道路……不,就算会后悔,我也……”
“比起那些,我肚子饿了。”
年轻的狮子伸了个懒腰。
独角兽号与小羚角号于昨夜双双坠落一命呜呼。
骑士从独角兽号的残骸里搜刮出幸存的压缩食品和水袋。他把残存的物资运来附近,在沙子里堆成一座小山,分门别类地统计起个数。海盗懒洋洋地倚靠在小羚角号的船身上,嚼起随身携带的肉干和乳酪,瞧着游侠在一旁忙乎。
“我这的口粮足以撑两周。水还够喝一周。”整理完毕后,安迷修抬起头大喊:“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了。”
“可别搞错,这些都是你自愿告诉我的。”海盗不怀好意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
“逗你玩的。我剩下的物资不多,但总归比你强些。”
安迷修发出今日不知第几声叹息。
“不论如何,我提议今天先去寻找水源要紧。”
海盗吃完第三片肉干,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没意见。我那的通讯系统故障,联络不上我的船员。你的飞船情况如何?”
“指望不上,干脆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啧。”雷狮咂舌。
“你以为这都是谁的错?”
“还不是你先开的火,堂堂宇宙海贼哪有不还击的道理。”
那是因为你抢劫民船在先——安迷修还未开口斥责,就见雷狮把肉干的包装纸随手一扔,从小羚角号里头掏出一把造型骇人足有一臂长的光学枪填充弹药。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去狩猎。”海盗扛起枪支挑衅道,“对妇人们吟诗献花的骑士先生,你还记得狩猎是怎么一回事吧?”
黑夜的大漠是死海。白昼的大漠是魔鬼的煎锅。
恒星毫无怜悯地普照大地,把裸露的石块烤得通红。顶着烈阳,二人各扛着把枪和一头死透了的兽,绕过沿途挡路的风干白骨。不知名的鸟形生物在头顶打转儿,似龙似蛇的遍布鳞片的四角沙兽躲藏在沙丘里头。湿漉漉汗浸浸的安迷修扛着枪和兽,看着面前扬起的两条白头巾带子,竟像是野兔的长耳朵。
那只兔耳狮不时跃上巨岩找寻归路。
小羚角号的残骸在阳光下闪着珊瑚色的光。
顺着兔耳狮的指引,安迷修随他回到了原点,躲进拱门状巨岩的影子里准备午餐。小羚角号的备用柴火在昨夜告罄,于是心狠手辣的雷狮就用安迷修珍藏的几期波霸美女写真生了火。
“夏绿蒂、艾米莉、波丽斯塔娃小姐——不——!”
眼见白皮肤绿皮肤蓝皮肤的各族美人们被冷血的海盗头头一一撕下,妇女之友安迷修不由得双手捂胸一阵心痛。
“接下来~是谁呢~”海盗愉快地哼起了小曲,“落入海盗手里的少女们~统统跳下海~”
噼啪。篝火就在骑士先生的啜泣声中点着了。
安迷修痛失所爱,但他是个称职的好游侠。他虽然黑着张脸,还是以娴熟的刀工把兽的鳞片削下,麻利地取出内脏,把肉块放上小羚角号里常备的烤架,合上眼为死去的兽祷告。
“又在祷告了?”海盗像是见着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似的。
“这些生灵为我们牺牲,为它们祷告便是我们的职责。”
“可这是一帮畜生。无论杀了它们的是沙尘暴、别的野兽还是你,对它们来说都没分毫区别。”
狮子张狂笑着露出尖牙。
“说不准在哪天,我就会把你吃了。到了那时,我可不会为你祷告。”
安迷修会为雷狮祷告,而雷狮永不会为安迷修祷告。他仅会贪婪地吞肉吸髓,用皇子的细腻刀法沿着肌理切开肉片,将一个接一个猎物用獠牙撕碎填满肚肠罢了。他那永不餍足的胃会驱使他不断前行蹂躏一切直至宇宙尽头,那肆意的笑声终将响彻银河两岸震荡星海。
若果魂灵有重量,那也与蔑视神明的海盗无关。
“我知道。”安迷修说。“但我会。”
狮子闻言勾起唇角。他饶有趣味地眯起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是在无声嗤笑,又像是在打量一个极好的、极好的猎物。
不一会儿,夹在篝火上的肉块烤熟了,脂肪燃烧的油味弥漫空中。安迷修掏出小刀割下肉块,忽闻远方又起笛声。
滴呜——滴呜——
海盗循声遥望云层堆积的地平线彼方。
“你在看什么?”安迷修问。
“绿洲。”
海盗唐突地说。
“那儿有片绿洲。”
3
游侠和海盗自第二日下午启程,朝绿洲的方向走了三天。
二人都心知此行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脚程和粮食消耗的速度。一路沿途没有泉眼,更无雨水。他们背着的干粮还能撑个三周有余,水却已经喝了过半。笛音每日响起三回,绿洲的景象在笛音的方向若隐若现。他们朝着那儿不断前行,沿途用石块留下些标记,除此以外无事可做。
“今晚有点冷。”
第五夜里,躲进岩洞的海盗如是说。
“是有点冷。”
游侠承认道。
“那你腾过去一点,”海盗宣布,“我要钻进你的睡袋。”
“凭什么——?”
“凭这儿没有第三个人。宇宙第一的雷狮海盗团团长亲自来给你暖床,感到荣幸吧。”
“我不同意。别过来。”
两人隔着睡袋踢来踢去,像两只争夺菜叶的毛虫。不知是哪方先感到厌倦,另一方也随即停下了动作。他们望着黑漆漆的洞顶陷入片刻沉默。
“恶党,你说,你的共犯们会来吗?”安迷修问。
“他们来了我不意外,不来也很有趣。”雷狮说,“往好里想,我们可能会在这待个七天,往坏里想,也可能待个百年。”
“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若真如此,那我迟早会吃了你。”
安迷修可以想见,海盗此时想必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
“我会趁你睡着把你扔进湖里,再用雷电把满湖的鱼和你一块儿烤熟。我会用你的其中一把剑把你的身子对半切开取出内脏和骨头,把你的肉切成一百三十三份。内脏洒满盐巴悬挂在岩石上晒成卤味,骨头就作成箭矢和弓身,我每天吃你一点,就能吃个一年。”
“想得美。世上还有无数美丽的小姐等我去拯救,我可没那么容易沦为你的盘中餐。”
真是疯了。安迷修心想。无论接下来雷狮会说些什么,他都不再搭理他了。
但雷狮岂会让他称心如意。
“知道么?”他说,“我在星际通缉榜上见过你。”
安迷修听他讲下去。
“‘Anmicius,不论生死,悬赏金五百万科那比’。”雷狮哼哼道,“据说你绑架了玳瑁星的公主,阻碍了塔塔克伯爵的交易,烧毁了法卡斯大公的大麻田,哼?”
“……我无可辩驳。”安迷修终是开口,“只是在那时,为了帮助小姐和她们的家人,我没找到更好的选择。”
海盗嗤笑道:
“本要用作政治联姻的大公主就此失踪,但二公主转而填补了这个位置;塔塔克伯爵的大笔禁药交易就此泡汤,利利奇伯爵在黑市的地位愈加坚不可摧;法卡斯大公的大麻田毁于一旦,那一带的大麻价格因此水涨船高,凑不出钱的无数瘾君子造成社会动乱——自恋狂先生,你的侠义之举只是单方面的自我满足。”
游侠说:
“尽管如此,我也没法像鸵鸟那样视而不见……力量有限的我没法拯救每个人,所以至少要救出近在眼前的人。如果这混乱无序的宇宙某处存在意义,那它只能是在连续不断的行动中产生的,而不作为本身就是罪过。”
游侠又说:
“雷狮,你本可以是雷王星的王,拥有比我大得多的力量。然而你却对百姓的呼唤视而不见,丢下王冠卸下重担逃去星河独自享乐。这难道不是懦夫所为?”
游侠继续说:
“就在此刻,就在我们荒度时光被困荒星的此刻,无数星球上的无数人民在贫苦病痛中死去了……啊啊,如果那天我没遇见你,如果你的流弹没打中我的飞船,如果我没有流落到这颗空无一物的荒星,我在这七天时间里一定能帮上更多、更多的人……”
“嘘。”
海盗从睡袋里伸出手来,用他那冰冷的食指抵上游侠颤抖的双唇。
“可你打中了我,我也打中了你。烦恼多多的骑士啊,你不在你所想象的任何地方,只在一颗荒无人烟、犄角旮旯、鸟不生蛋的小星球上。这儿没有贫民窟、没有腐败的贵族、没有需要拯救的王子和公主……法律也好人民也好,什么也没有。”
海盗笑道。
“我不是个狮子王,而你也不是个鸵鸟。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东西。而宇宙本就是什么也没有的。”
安迷修久未反驳。
雷狮满意地舔了舔唇角。
“那么现在,安迷修,我可以钻进你的睡袋了吧?”
游侠不出声,遂颔首给予默许。接着浑身冰凉的宇宙海盗就把他那双长得过份的双腿伸进游侠的睡袋里,和他腿贴着腿,腹部贴着腹部,手臂贴着手臂侧躺在一起。狮子贪婪地掠夺猎物浑身上下仅存的体温,不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打起鼾,掉到梦里去。
夜还长着,他们两人中势必得有一人保持清醒,而守夜人向暴君讨要点报酬并不过份。
于是安迷修俯下身子,在海盗的双唇上留下一吻。
他的唇间留有本不该有的酩酊醉意。
4
流落荒星的第七日,海盗与游侠循着笛声抵达了绿洲的所在,却不过是片海市蜃楼。
光的魔法在落日前消失了。
远看时青翠欲滴的绿色植被无处可寻,仅剩下一座遍布孔洞的灰白废墟。被风与沙吞噬的堡垒破败不堪,断了的钢筋裸露在外,城墙坍塌大半,墙脚下散落着形状各异的零碎白骨,似是长有犄角的异族尸骸。
此处便是这颗行星最后的文明的遗骸。
海盗立于巨岩上望着废墟,不发一语。游侠寻思着,他们的旅途恐怕会终结于此,而把这儿作为坟场倒是相当合适。海盗的共犯们久久不来,坏了的飞船再无法起飞。各怀远大野心的他们到头来却被困在这仅有雷王星四分之一大小的荒星,不出数日便会像漏了气的气球那样瘪下去、瘪下去、瘪下去……直至所有水分流失殆尽,变成两具干瘪瘪的皮囊。
滴呜——滴呜——
风起了,兽醒了。海盗的白头巾随之飞舞。
恒星最后的光芒落入地平线。卷着沙的晚风钻过白色堡垒的万千空洞,似是悠长笛音,又似是鸣泣。
“很久以前,我听过类似的笛声。”
海盗突然开口说。
“九岁生日宴那晚,有一颗流星坠落到雷王星上。在坠落前的那几秒,我听见大气颤动风声四起,风吹过枯槁的陨石的无数空洞,我在宫内听过无数乐师的演奏,但没一个比得上陨石。我忘不了那声音,卡米尔也忘不了。于是在我十一岁生日宴那夜,我们离开雷王星,穿过小行星带逃向宇宙。”
十八岁的雷狮是个大魔头,九岁的雷狮是个小疯子。安迷修想象着小疯子身着华服置身盛宴的那夜,陨石坠落雷王星震撼地表的同时想必撼动了少年的魂灵——陨石在那儿留下了一个永远的坑洞,任凭王公贵族掷入诸多人世繁华都于事无补。
少年在心中饲养了一个黑洞。那是星星赐予三皇子的礼物。
“没了你,雷王星多半会顺风顺水、繁荣昌盛。”
“哈,我二哥也常这么说。”
“不过,宇宙多了个你….. ”安迷修斟酌道:“可是热闹得多了。”
遥望着空无一人的废墟,海盗闻言感到愉快似的笑出声来。
他在余晖里转过身子,笑意酩酊地张开双臂,像是要纳入天地。
“我宣布——从今夜起——这颗星球就是我雷狮的东西了。”
行星之王这么说着,从巨石上一跃而下。
兔耳狮的长耳朵在空中翻了个圈儿。
小小的荒星之主弯下身来,毫无征兆地吻了他的骑士。
“在这颗星球上的你,也是我的东西。”
狮子舔舐犬齿,露出一个醉人的笑意。
5
那一夜荒漠下起了雨。
起初是绵绵细雨,随后乌云压境笛声大作,降下无数豆大雨滴。躲在堡垒屋檐下过夜的雷狮闻声一跃而起。他一把脱下白色卫衣,扯去星星头巾,踢掉厚底鞋,褪去紧身衣和牛仔裤,赤身裸体跃进雨里。
“安迷修——”少年欢呼着,“快来啊,拿上锅碗和水壶,到我这儿来!”
于是安迷修扯去领带,丢下衬衫,朝少年那儿赤足奔去。
“啊——”雷狮张嘴。
“啊——”安迷修照做。
他们酣饮着,沐浴着,身上粘了几日的泥沙顺着雨水重归土地。
冰凉的雨点源源不绝地打在二人身上,装满了一瓶又一瓶叮铃咚隆的雨滴。
雨水顺着少年白皙的肌理朝隐秘的地方流去。
他终是难以自持地吻了他。
流落至荒星的第七夜,少年们在星空下亲吻,在晚风里纵情做爱。他们的肌肤与肌肤相贴,随着雨点的律动抽插着,啃咬着,在彼此的肉体上留下各自白与红的痕迹,混杂着嘶吼和呻吟——雷狮——安迷修——雷狮——安迷修——他们用浸染情欲的沙哑嗓音一遍遍呼喊对方的名字,叫着雷狮的安迷修和叫着安迷修的雷狮的汗液精液混到一块儿,肉体与肉体相叠再也分不清界限。
雷狮跨坐在安迷修身上喘息连连,安迷修感到自个的阳具正被暴君的肉穴痛快淋漓地含在里边。在暴君制定的不成规矩的规则下,安迷修知道他自己可以成为任何蛮不讲理的东西:譬如狮子的猎物,譬如海盗的战利品,譬如王的骑士,譬如他所有敢想与不敢想的万物——他是荒星之王,而他是他的骑士。这份仅限此星的誓约或许为期七日,或许长达百年,它可以是一辈子的事,也可以是一眨眼的事。
但在这个夜晚,至少在这个夜晚,他在他的颈脖留下鲜红的齿痕,而他切实地吻了他。
归根结底,这又是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
大漠聆听着他们的嘶吼和爱语。
透明的人儿在白色的石块间吹响恒久的笛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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