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爱情故事

炼狱杏寿郎的网名就是杏寿郎。当杏寿郎好容易在公司食堂找到空位坐下不久,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通知栏消息不断,原来是那边的“杏寿郎”收到了一长串赞、一个新关注,和一则留言。点开通知一看,才发现红心、关注和留言全来自同一网友——对方气势如虹地从三天前的帖子一路点赞到三年前,网名Akaza。

Akaza的头像像是他本人的自拍,裸着精壮上身,顶一头粉毛,长相却出奇端正。看着被这位粉毛筋肉裸男攻占的通知栏,杏寿郎不由感慨了句“よもや”,他SNS账号的关注者才刚过百,平常尽发些吃的喝的,一年的更新次数屈指可数,被陌生网友如此热情地连环点赞还是头一回。

唔姆,Akaza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他往下划了划记录,想起了前些天的事。上周他负责的广告方案告一段落,全组难得准时下班,他翌晨就去公园快活地跑了五公里,心血来潮拍了张自拍、定了个位传到网上——想来对方是在搜索公园时搜到了他。杏寿郎那张自拍拍得随意,没加滤镜没P图,满脸笑容因黑眼圈多了分疲惫,金红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上身的运动背心还是几年前出的老款。但Akaza在意的不是这些。他在那张照片下留言:“你的胸大肌练得好好!”

这话说得杏寿郎心头一喜。他长年练卧推,做飞鸟,暗地里下的苦工被人夸赞,不禁感慨赛博遇故知。他立马回关了Akaza,回了句:“你的也是!”

结果猗窝座有老半天没回这条消息。杏寿郎后来知道,他这时候兴致昂扬地出阵踢拳拳赛,带着被杏寿郎回关回复的满腔激情一局KO对手。

而在猗窝座已读不回的时间里,杏寿郎吃完五人份午饭,回到工位开始写稿。

杏寿郎在市中心一家广告公司担任文案策划,是社内公认的拼命三郎。都说能者多劳,他上周刚带领全组完成一套方案,这周又有派给他的新单子,还是个大的。新客户是一家海外轻奢潮牌,创始人、老总兼首席设计师宇随指名杏寿郎接这单,要求只有一个:“要华丽”。

杏寿郎饭后续了杯咖啡,桌面同时开着三个页面,双眼炯炯以笔代剑,又以键盘代笔写个不停。等他存好文件、关掉主机,收拾完工位起身,落地窗外已夕阳西下,办公室只剩寥寥几人。他道一声“辛苦了”,尔后提包下楼,随浩浩人流一道走向地铁站。

途经站台的市场,他买了满满一袋速热便当,拎着大袋小袋走到站台旁排队等车的队末,彼时天边暮色褪去,都市变为一片灯海,初秋的晚风穿过楼宇,捎来丝丝凉意。杏寿郎在队末等着车,改用胳膊肘拎着装满便当的纸袋,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这才看到通知栏上飘着的红点,只见Akaza在数小时前发来三条私信,三个装了粉毛筋肉裸男的头像框映入眼帘。

Akaza:杏寿郎!

Akaza:[筋肉男舞动].GIF

Akaza:我也常去市民公园,每天都沿湖跑几圈。

杏寿郎不禁微笑,回了句“我也是”。回程的半个钟里,他一手握扶手,一手打字,和对方聊了起来。这一聊才知道,原来他俩都住公园附近,不过杏寿郎常晨跑,Akaza常夜跑,难怪没碰上一次。他和Akaza聊到兴头上,又谈起了市内有哪些长跑路线:神宫外苑的环形跑道、台场的临海公园,如果愿意走远点,高尾山也不错……期间电车驶过一个个站台,车门开了又关,都市夜景自车窗外掠过。他们聊了一路,聊天气泡便多了一串,把屏幕塞得满满登登。那晚下了车,杏寿郎沿熟悉的夜路往公寓走去,忽觉脚步轻快,一种久违了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奔跑,想去方才聊过的所有地方,也想见一见Akaza。

恰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收件箱显示他收到了一则新讯息。

Akaza:什么时候都行,想和你一块跑一次。

杏寿郎回了个“我也是”,两人互发了个筋肉小人击掌表情包,就算是说好了。但晨型人和夜猫子时间表难以对上,他和Akaza的聊天也时断时续,不是杏寿郎没空,就是对方没空,等他俩约好了哪天一同夜跑,已是一周以后。

这期间杏寿郎日日伏案在桌,为了甲方的一句“要华丽”绞尽脑汁却进展寥寥。杏寿郎入职广告公司三年多了,遇上的棘手客户不止一个,但他向来速战速决,凭着一腔热血迎难而上,这回却陷入瓶颈,搜集到的相关资料已有了一大叠,要交出的方案却改了又删。那个未定型的方案鬼魅般如影随形,跟着他睁眼入眠。

和Akaza约好见面的那天也是如此。杏寿郎周五下了班,回到公寓后忙换上跑步服,一路跑去公园,仍轮番想着三四个方案的可行度,这一想就撞上了个人。

他忙说“抱歉!”,抬首才发觉那身影分外眼熟,止不住多看了会。对方一身筋肉健壮得不似普通跑者,一头桃粉色短发骚包得很,运动服也是同样骚包的粉色,却冷着一张俊脸。待他也看见了杏寿郎,那张冷脸才随之微笑起来,说:“杏寿郎!”

杏寿郎点头说是,试着叫他: “Akaza?”

对方听了笑意更盛,露出两颗尖牙颔首,像是被猫科动物盯上,难以脱身——和他只打了一次照面,杏寿郎就有这种预感。约莫半个月后,等他意识到预感不假,却已不想脱身了。

那晚他们就气温和近况寒暄几句,一道从东门走入公园。二人边走边聊,杏寿郎才知道Akaza就是Akaza的本名,写作猗窝座,姓素山,是个职业打踢拳的(杏寿郎想,难怪“猜你喜欢”最近频频推荐拳赛资讯到他首页)。杏寿郎的网名就是杏寿郎,猗窝座继续这么叫他,杏寿郎听了笑说:

“那我也还是叫你猗窝座。”

简短热身了会,他们选在外道慢跑,一路跑过三五行人,数只野猫。路宽时两人并肩跑着,进入窄道后就变为一前一后,猗窝座在前健步奔走,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过了弯道,他回头看杏寿郎仍紧跟着,步伐稳健脸色不变,笑道:“不愧是杏寿郎!”

“毕竟习惯了在这跑,这种速度还是绰绰有余的!”

杏寿郎不过实话实说,猗窝座却被激起了胜负欲似的渐渐提速,杏寿郎也跟着越跑越快,两人步调一致地穿过树林,等意识到时,慢跑早已成了竞速跑,他们这才慢下脚步,相视笑了——上次这样和人较劲,好像还是高中时代。

等路重又变宽,杏寿郎上前一步,跑到猗窝座身旁。他们步履不停,见两旁阔叶树初染秋色,下班时令人不由裹紧衣领的晚风,如今吹来都觉分外神清气爽。

在夜风里跑着,不知不觉已绕了公园一圈。中途歇脚的时候,他们轮番去饮用水水管那喝了口水。待猗窝座抬起头来,冷不防说:

“杏寿郎在这住多久了?”

“有些时间了,”杏寿郎拧紧水管开关,说,“毕业后就搬了过来,大概三年多。”

“我也差不多是那时搬来的。”猗窝座说,“在老家时看了次拳赛转播,一查才知道城里原来有那么多大小赛事,也没多想,隔天就打包行李来了这,结果吃了不少苦头……怎么搞的?好想把那时候的自己揍一顿,好歹多存点钱,租到房子了再来!”

想去打工,没想到连兼职都有那么多人应聘,想取点钱,结果老家那开的小银行在附近都找不着一家,想租个便宜点的1R,哪知道附近的凶宅月租都比老家的贵上一倍不止……杏寿郎听猗窝座把初来乍到时的倒霉事一一道来,边听边微笑着,看得猗窝座略有不悦,蹙眉问他:“有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想起了我刚来那会的事,租房也好,别的也好……就算事先准备了很多,到了才发现完全没有!但就算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过来吧!”

杏寿郎爽朗笑道,阵阵笑声引路人注目。猗窝座看着他,也不禁舒展眉宇,微笑起来,说:“也是。”

他们沿湖散步,边走边谈起东京种种,附近一带:东门老街有家不错的拉面店,不如回去路上吃一顿吧,那家巷子里的水果店,我也常去……说着说着,才发现彼此去的地方出奇一致,三年来没有碰上一次,才叫不可思议。

其实我总看你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你。过了一会,猗窝座说。毕竟你——他看着杏寿郎和他那头扎起了的金红长发,像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词,过了会倒是杏寿郎接话道:我明白,如果见过你,我也不会忘的。

猗窝座听了这话,像被杏寿郎领先似的有点不甘,又因杏寿郎和他想到一起而欣喜笑着,后来他越想越快活,笑得露出犬齿。这会夜幕浓稠,二人已走回了东门,在路口道别前,猗窝座开口说:

“我下个月十号在墨田区有场比赛,周五晚八。杏寿郎你如果有空……”

“我想去看!还有位子吗?”

“当然有了。你来的话,也不用门票,说是我朋友就成。”

杏寿郎笑说好,下个月一定去。

那以后杏寿郎和猗窝座常约着一同跑步,有时夜跑,有时晨跑。他们先把附近的公园跑了个遍,接着越行越远,先后去了神宫外苑,海滨公园。等到秋意渐浓,恰逢红叶时节,不知是两人中的谁先提起:之后有空就去登次山。

若是别人说起“之后有空”,通常是很久以后,或是再无下文,但猗窝座的“之后”只过了不到一周。一日午休,杏寿郎正吃着公司的午市套餐(五人份),就见猗窝座发来消息,问这周末去高尾山怎么样。他笑着回OK,什么时候见?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炼狱桑!”

抬首一看,只见甘露寺端着满满一托盘的午市套餐,问能坐炼狱桑这桌吗?他说当然,她便坐到一旁,道声“我开动了”大快朵颐起来,豪迈饭量相比杏寿郎有过之无不及。甘露寺是杏寿郎大学时的后辈,比他晚了一年入社,在销售部活跃至今。他们聊了几句近况,杏寿郎的手机就因猗窝座频频发来消息而震动连连,甘露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会,嗅到春天气息似的笑得灿烂,说:“我能问炼狱桑一个有点八卦的问题吗?”杏寿郎一口答应,她就笑问:

“是这样的,我们都在猜,炼狱桑最近是不是……和谁交往了?”

杏寿郎说“没有”,因为答得太快,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疑。见甘露寺没被说服,他笑道:“真没有!为什么会这么猜?”甘露寺说:“因为你最近准时下班的次数多啦,还经常那样笑眯眯地回消息,我们就猜是不是这样…… ” 她边说边和杏寿郎一同吃完了那满满一桌套餐,两人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番。走出电梯前,甘露寺补道:“等炼狱桑有了男女朋友,请务必介绍给我们认识!来一次double date!”

“我们”多半指的是她和伊黑吧。杏寿郎笑着应了下来,心想原来两人交往后,会脱口而出“我们”啊。但是,什么叫“那样”笑眯眯的?他走回工位,打开手机的前置镜头,屏幕中只有那张和往常一样带点倦意的笑脸。

结果杏寿郎那周的方案进展依然不甚顺利。他满心记着甲方“要华丽”的要求,写出的文案却不知怎的带点土气。他把草稿交给同事看了,希望能获得些反馈,对方读后带着微妙的神色试图鼓励他:如果目标群体是老一辈的,其实还挺不错……

工作方面就是这般一言难尽。杏寿郎心中的火焰不曾熄灭,刚消退的黑眼圈却卷土重来,他感觉自己如在雾中奋勇前行,盼着盼着就到了周末,是他和猗窝座约好去登山的日子。

已是仲秋时节,凉意阵阵。那天杏寿郎穿了全套登山服,背了个大包,包里塞满了吃的——因为山顶可以野炊,他和猗窝座就说好了每人带些火锅食材,八点在新宿站见。杏寿郎提前十分钟到了新宿站,结果猗窝座已先一步在进门处等待。他今天穿了身蓝色登山服,一双蓝粉相间的登山鞋,见杏寿郎来了,他唤道:“杏寿郎!”他笑得那般喜悦,好像不用做别的,就已经遇到了今天最好的事情。

杏寿郎也笑着唤他猗窝座。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猗窝座的登山包比他背的还要大上一号,分明只是当天来回一趟,不知包里头鼓鼓囊囊装了些什么。在站台等车的时候,他这么问了,猗窝座说他带了卡式炉和锅,待会可以野炊——杏寿郎才知道,原来这些也是需要自备的。

乘上京王线电车,二人讨论起一会要沿哪条路线上山,午饭吃什么:想看看六号线的石像群,也想一睹稻荷山线的景色;火锅自是要吃的,但也想尝尝山顶卖的山药荞麦面……

“煮火锅的时候,我去买几碗来。”杏寿郎提议道,“说起高尾山的特产,烤团子和天狗烧也难以割舍啊!”

猗窝座听后笑道:“都可以尝点,有杏寿郎在的话,不怕吃不完。”

他们一路聊着,不一会就到了站,遂下车换线转乘至高尾山。最后二人达成共识,下山走六号线,上山走稻荷山线,这条路径耗时约一个半小时,还能望见市区的景致。

方才在电车上的时候,杏寿郎坚持要分担一些炊具,猗窝座拗不过他,就把那口锅给了杏寿郎。于是杏寿郎的背包也变得鼓囊囊的了,他却照旧脚步轻快,手持登山杖一路跨过泥路木桥,步入红叶林中,一头金红长发随秋风摇晃。

猗窝座从后看着他的身影,忽感一时恍惚,杏寿郎那副模样,他好像曾在哪见过……但究竟在哪?想到这,他竟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好似杏寿郎会被这漫山红叶吞没,不告而别一般。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前头的杏寿郎蓦然回首,笑着喊他:“猗窝座——”

这时山风吹拂,满林红叶飞舞,杏寿郎的长发随之摇曳,他在石阶上伫足等他。猗窝座回过神来,他看向杏寿郎,杏寿郎也看着他,短短凝望之间,方才的忧思已随落叶随风而去。杏寿郎就在这里,他也在这里,他们说好了要一同登到山顶,吃一锅火锅,几碗山药荞麦面。想到这,他迈步走向他,回应道:“这就来。”

孰料天气预报失算,天公不作美。出门时的大晴天在登山途中阴云密布,不一会就下起了小雨。

杏寿郎笑叹道“没想到”,二人忙找地方避雨。许是稻荷山线本就人迹较少,亭下别无旁人,他们坐在石凳上,边聊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听雨声不绝于耳,透过如浪的薄雾俯瞰城景,依稀可见远处的八王子市区。

遥望栋栋楼宇,猗窝座忽觉有些怀念:“从前的人来山上,也是这样看江户城的吗?”

杏寿郎沉吟道:“唔姆,从这看不到原先的江户。江户改名为东京以来,一路向西扩展,八王子也好,我们那一带也好,都比山之手最西边的街道还要靠西。”

猗窝座对这些全然不知,不由感慨,“杏寿郎好像历史老师。”

“毕竟本科学的是这个,”杏寿郎笑着承认,“其实我是有想过去当中学老师,教教历史。”

猗窝座等他说下去,杏寿郎却难得沉默了会,入职以后,他已久未和人说起这些。但因为猗窝座在听,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他本在备考教师资格证,但因为那会家里需要钱,就拼命投递了业界的职位,选了起薪更高的offer,虽然薪资其实也没差太多,但心里总归踏实点。

“所幸现在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我多挂心了。”他如此笑着作结,眺望远方东京雨景。

猗窝座想了想,没说什么。毕竟他也在兼职打好几份工,远做不到仅凭拳赛的出场费和奖金吃饭,他虽不懂当个教师或职员是怎样一条路,但想来不会比打拳轻松多少。他默默看着杏寿郎,最后只是从包里掏出了个保温杯,说:“这样啊。我带了些热茶,杏寿郎要不要来点?”

你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杏寿郎好像着实乐了,笑说好。他接过茶杯,呷一口热茶,顿觉身子暖了起来,便暖洋洋笑着,说“好喝”。猗窝座不由心想,如果早知道能看到杏寿郎这样的笑容,他每次都该泡满满一壶热茶出门。他想着想着,脱口而出:

“我想给杏寿郎拍张照,行么?”

“现在吗?”

“就现在。”

杏寿郎虽不明白这大雨天有什么可拍的,仍是挺直背脊,手捧茶杯,看向猗窝座的手机镜头,笑容不改。

半个钟后雨过天晴,他们继续上路,到了山顶时云雾已散,店铺门前排起长队,野炊地旁枫叶红透,恰是赏红叶的时节。他们寻一处空地,从包里掏出背了一路的卡式炉和铁锅,将袋袋食材放进火锅,在红叶下边煮边谈。等火锅见底,他们又分头买来几袋天狗烧,几碗山药泥乌冬面——自不用说,大多都落到了杏寿郎胃里。

为了出阵拳赛,猗窝座没吃多少,单是看着杏寿郎的香甜吃相,听他边吃边说“好吃!”,就觉心满意足。环顾四周,群山橙黄橘绿连绵不绝,山与山的界限融于秋色中暧昧难辨,然向西极目远眺,依稀可见富士山于云间巍峨耸立,山尖戴一顶雪冠,如灯塔隐于云海。猗窝座遥望那雪冠,心底倏然一凛,不知何时,他好像曾梦想过要前往一个似是而非刀地方,那里杳无人迹,只有杏寿郎和他,他们一路走来,在山巅俯瞰众生,笑看人间万千纷扰——他曾做过这样的一个梦。但究竟是何时梦到,缘何梦到,却记不真切了。不过他并不急于忆起这些。此时此地,见杏寿郎吃得欢畅,他也觉得这锅煮物格外好吃,因为他们在山里共度了一个上午,他再看着山就觉得尤为可爱,甚而闪过一瞬念头——若是能和杏寿郎永远留在这里,他也乐意。

但终归是要下山的。午后他们沿六号线下山,转乘电车回新宿站,后在路口暂别。回公寓后,杏寿郎正泡着澡,摆在一旁的手机倏然亮起,SNS上有人提到了他。

Akaza更新了动态:和@杏寿郎 去了高尾山 [图片]

他一一划过,见Akaza发了三张照片,两张山景,和那张他给杏寿郎拍的单人照。杏寿郎点了赞,留了言,端详了会那张照片,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他看着那时的自己,顿时明白甘露寺说他经常“那样”笑眯眯地回消息是哪样了——照片里的他微笑着,却是眼含情意,带点沉醉地看着镜头这边——原来我一直是这样看着猗窝座。杏寿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不由感到赧然,而后又豁然开朗,初恋想来何时遇到都不嫌晚。

此后杏寿郎仍常和猗窝座相约跑步。要说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自从上次拍了张杏寿郎的照片,猗窝座像尝到了甜头,出门常把手机揣在腰包里,老希望杏寿郎能让他拍照相。既然猗窝座爱拍,杏寿郎就任他拍,唯独有次途经公园里的银杏大道,猗窝座眼见此景心潮涌动,跑五步抓拍一张,杏寿郎这才笑说:

“我又不会飞去哪里,先把这圈跑完吧!”

猗窝座对这句话好像很受用似的,笑着答应。他们一路跑着,身后紧跟着各自的日子——下场拳赛的日期,递交方案的死线——但仍是一同跑着,配合着彼此的步调,对方的节奏,两周下来他们的日历各多了一种色彩,将对方的日程织入其中。

交稿前倒数第二个礼拜的周五,杏寿郎也和猗窝座约好了待会在公园见。

结果到了周五当天,杏寿郎和客户远程开了次会,甲方老总突然间有了不少新想法,这次在上回“要华丽”的基础上添加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要求:“要像一首能牢牢抓住男女老少春心的华丽情歌”、“要像黑暗中闪亮登场的忍者那样华丽气派”……等等形容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拜此所赐诸多环节都需要重新安排。杏寿郎午后去茶水间泡咖啡时已经做好了加班的准备,便给猗窝座发了条讯息说,抱歉我会晚点下班,今天可能去不了了。猗窝座回复说不要紧,我等你。

因为他俩都住市民公园附近,杏寿郎便以为那句“我等你”的意思是,他们晚些时候再商量个时间去夜跑,便回了个“好”,随后大口咽下咖啡,回到工位继续敲键盘。

临近往常下班时间,他又去了趟茶水间,甘露寺正巧也在。见杏寿郎来了,她带着聊八卦时特有的笑容说,我刚下了趟楼,发现楼下停了辆摩托,有个看着像暴走族的酷哥,好像在等谁——会不会是我们哪个同事的男友?好好奇啊。

杏寿郎虽在听着,却满脑都是甲方天花乱坠的要求,也没多想,笑说有可能。等他那晚加班结束,天色已暗,他提着公文包下楼,正想着今晚要买哪款便当,哪些罐头,抬头望见停车场停了辆运动摩托,摩托前站了个猗窝座,只见他穿了身黑皮衣黑裤,一头粉发在灯下愈发亮丽,颈脖上还有圈刺青,怎么看都不像个寻常职员,倒像个暴走族。当猗窝座向他招手大喊“杏寿郎”的时候,杏寿郎知道往后他要向同事们解释的事又多了一件。

但就让他们说去吧。杏寿郎笑着向他快步走去,说让你久等了,没想到你会来这里。猗窝座说没事,今晚不用兼职,而且我想早点见你。见杏寿郎脸色分外疲惫,他问:

“我们还去跑步吗?”

杏寿郎回道“当然!”,却一时恍惚,脚下一个踉跄。他下意识护住公文包,猗窝座扶住了他。杏寿郎拎着包,在他怀里笑说:“真想钻进洞里…… ”,猗窝座却没笑,想了想说:“我送你回去。”

那晚杏寿郎头一回坐了摩托车后座。他把公文包塞进尾箱,戴上头盔,坐在后头,环抱住猗窝座的腰间,任仲秋的夜风吹过脸颊,两旁车流飞驰而过,忽感心底泛起一股暖意,好像跑过步后身体微微发热,也像在冷雨中接过那杯姜茶,他一路想着,随车身颠簸,声浪滚滚,虽一时看不清前路,此刻却感安心。

等猗窝座载杏寿郎回到公寓,已是九点出头。杏寿郎谢过猗窝座,说今晚让他等了太久,可以进来吃顿再走。

猗窝座停好摩托车,随杏寿郎上楼,说他可以帮着做饭,却在进门时就觉有些不妙:杏寿郎租的那套单人公寓有八坪大,里头家具寥寥,地上放了几堆半人高的书,就算杏寿郎说他才刚搬进来一个月,猗窝座也是信的。还有,他本以为杏寿郎刚才说的“有点吃的”是客套话,结果打开冰箱一看,还真就只有一点吃的,拉开橱柜一瞧,厨具更是少得寒碜。他这才想起杏寿郎说过他厨艺不好,几乎不做饭,当时猗窝座还以为他在自谦,但如今看来,杏寿郎可真是实话实说,没掺半点水分。

于是那顿饭的分工是,猗窝座用剩下的食材做了锅炒面,杏寿郎负责吃。二人围坐在矮桌旁开了瓶地瓜烧酒,杏寿郎连连动筷,不出一会就吃空了大半锅面,连说“好吃!”——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却比自己做的不知要好吃多少,他边吃边不吝赞美,听得猗窝座笑问:“真有那么好吃?”

“是啊,我能连吃一周。”杏寿郎如此说完,又蹙眉思索起来,“但这样的话,恐怕塞不进冰箱……”

见杏寿郎考虑得这般认真,猗窝座不由笑了。饭后二人洗了碗,席地而坐喝着剩下的地瓜烧酒,边聊起了这周的近况,听猗窝座谈起赛前训练种种,杏寿郎道了声抱歉,说最近我可能都要加班,也许赶不及去看那场比赛……猗窝座说不打紧,反正我还会打很多次,赢很多次,杏寿郎什么时候来,都给你留个位子。

他们说着笑着,不一会就喝空了一瓶烧酒。因为要打拳,猗窝座向来喝得不多,杏寿郎则因为明天不用上班喝多了些,整周绷着的弦一松,变得醺醺然起来。他先是凑到猗窝座身旁说想拍张合照,尔后又带着地瓜烧酒的味道笑说:“其实我有搜过你的名字,看过你拳赛的录影,实在精彩!但猗窝座,你的别称为什么叫鬼子?”

猗窝座听了难得面露羞赧,说这都是我那经纪人的鬼点子,你别理会。想了想又解释说,因为我生来有犬齿,就这么叫开了。杏寿郎听后却说,我想看。

猗窝座心想,我也没藏着掖着,你平时不都看到了吗,杏寿郎多半是醉了。但因为杏寿郎想看,他便顺从地咧开嘴,露出犬齿,成了个有点狰狞的笑容。

杏寿郎见了猗窝座这幅怪相后醉醺醺笑着,伸手抚上他的脸,看着他那对尖牙,又看向他那对眼睛,带点沉醉,恰似那张相片里的模样。

他就这样看着猗窝座,猗窝座也望着他,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情念,于是他们顺着那情意亲吻,从地上吻到床上,也忘了是谁先脱去了谁的外衣,谁吻着吮着谁的颈脖和胸膛,只记得两人都难耐起来,说了一通荤话,又把荤话办成了真的。这晚他在猗窝座身下喘着,一遍遍唤他的名字,任情潮席卷而来,任他进入他,拥抱他,占有他……许是猗窝座背着光,杏寿郎恍惚中觉得他是有点像鬼,而这一想法不知何故令他怀念。

事后杏寿郎先去冲澡。待他换了身睡衣回到客厅兼寝室,已然清醒了许多,见床边的猗窝座望着他,带点难以言说的神色。他笑问,怎么了?猗窝座说,果然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他想了会还是想不起来,就笑说没什么,我先给你吹个头发。

杏寿郎遂坐到床边,任猗窝座吹着梳着那头长发,一时只闻吹风机呼呼作响。两人正打算说些什么,手边的手机却双双响个不停,通知栏里一连串赞和评论来势汹汹,他和猗窝座面面相觑,再低头一看SNS,才知道原来他俩都不约而同发了方才那张合照:

杏寿郎:@Akaza [图片]

Akaza:@杏寿郎 [图片]

托那瓶地瓜烧酒的福,刚才晚饭时两人都不甚清醒,竟双双忘了写文案就把合照发了出去,偏偏又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发的,看似别有深意,就差说一句“我们在一起了”。他们点开各自的评论区一看,两张相片下果不其然都已炸了锅,猗窝座那的一众拳友开始起哄,杏寿郎这的甘露寺带头发言:

“原来这位就是炼狱桑的男友!”

此言一出亲朋好友纷纷哗然。千寿郎紧随其后发来祝福,瑠火点了个赞,众多好友闻讯而来点赞的点赞评论的评论,只有槙寿郎没点赞没评论,却暗地里给杏寿郎连发数条私信,说这男的我从没见过,一看就不正经,你什么时候和他交往的?我和你妈都不知道……他洋洋洒洒写了一段小作文,抱怨和感慨杂糅,末了说罢了,你什么时候带他回老家一趟?

见杏寿郎面带笑意敲着手机屏幕回复个不停,猗窝座却迟迟未打一字。他看着杏寿郎,想要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是网友,跑友,还是……恰在这时,手机提示他收到了七条新评论,点开一看,只见顶了个红薯头像的杏寿郎已先一步来到他的评论区,和他的亲朋好友挨个打了圈招呼,俨然以男友身份自居,说今后请多关照。

看着那只攻占评论区的红薯,猗窝座不由笑道:“杏寿郎你……”他因喜极而语塞,又如在赛场上被迎头击中而仰面躺倒在床上,怀里抱着红薯靠枕,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感到心中爱意在蓦然间有了形状——他想就这样待在杏寿郎身边,亲吻他,拥抱他,和他一道跑下去,跑不动了就走,走不动了就歇着。去哪都行。

猗窝座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因为暂时做不了别的,他便抱他吻他,半晌后在杏寿郎肩头感慨了句:“怎么办?我高兴得要死了……”

杏寿郎把手机放到一旁,回抱住他说:“日子还长着!”

是啊,猗窝座也笑道,日子还长着。那晚他留下过夜,同杏寿郎挤一张床,做一个梦。他梦见身下的床变为一叶小船,船底云海涌动,云下岁月变迁,地上灯火如长河流淌,他们笑看彼此,任这船载着他们流经百年,流向万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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